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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是戰還是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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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二,不好了,出事了。」

駱青匆匆的闖入趙逸塵夫妻的院子,連通傳一聲都等不及,趙逸塵正在為妻子畫眉,手一滑就畫歪了,一粗

一細的眉看來很滑稽,活似掛了一條毛蟲,但沒人笑得出來。

跟在駱青身後的是臉色凝重的水閑庭,他最近一直在盯梢,駐紮在城外的先鋒營讓他很不安,果然有動靜。

「出事了?」還能有什麽大事。

趙逸塵將方巾沾濕,洗去畫壞的眉黛。

「蕓兒妹妹被駐軍捉走了。」那個蠢貨,果真被自己的蠢害死。

「駐軍怎麽會捉她,她又幹了什麽蠢事?」不找死不會死,以她的目中無人,早晚有一天會闖下大禍。

駱青忿忿地冷笑,「她居然把通化縣當胡陽大山,出去撞了人後不但不向對方道歉,反而高聲怒罵,對方不

理會她還拉著人家的手臂不放,認為對方瞧不起她..」

結果那個沒大腦的女人居然說要叫她父親滅了被撞的人,對方冷冷的問:「令尊高姓?」她直接說出,「哮

天寨徐豹。」

然後人就被扣住了。

「那個人姓林,是先鋒營的林校尉,他原本就是跟著神武將軍淩雲衣出京剿匪,一路往過來已經剿了三座匪

寨,正在觀望要不要一並把哮天寨給剿了,還是回京覆旨。」水閑庭將後語補上,他隱身暗處觀察了數日,先

鋒營的糧草補給不足,正打算拔營返京,誰知..

「而徐蕓兒傻得撞上去,讓準備離開的先鋒營又留下來,你們是這個意思嗎?」早知道應該先把她送回去,

省得惹禍,徐大當家把她寵壞了,慣得有如村夫愚婦。

「是我們沒看好她,讓她走出趙府。」駱青十分自責,看守徐蕓兒的事是他自個兒攬下的,他卻去了映月

樓。

佳人有約。

「人生地不熟的,她怎麽會恰好撞上林校尉?」這也未免巧合得令人生疑。

徐蕓兒蠢歸蠢,還沒蠢到瞎了雙眼,穿了軍服的軍爺她會認不出?傻楞楞地往槍口上撞。

「你們有沒有想過,她出門的目的地是去哪裏、要幹什麽?」重新凈了面的皇甫婉容指出他們沒想到的盲

點。

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女兒家出門逛個街有什麽?會有問題嗎?

「先去查查我家那繼母或二弟那一家子吧!」早在徐蕓兒府裏說出自己爹是哮天寨的大當家之際,她就有預

感不太妙了,如今徐蕓兒人又被抓,她才不信只是單純的巧合。

「趙逸風..等等,我好像見過他在先鋒營附近走動,至於有沒有入營我倒不知情。」

軍營的戒備森嚴,他不好靠得太近,只能在外圍蹲點,看看大軍有沒有出兵的動作。

皇甫婉容看看自家夫君,再瞧瞧其他兩人,嘆氣他們的遲頓到難以置信的地步。「明煙,你去問問糧食行的

金掌櫃,看這幾日有沒有人大量購糧,若有是何人所買,送往何處。」先鋒營的糧草補給不足,若要留下,得

先解決吃的問題。

明煙一應,「是,奴婢這就去問。」

「明霞,你到二門外跟周拐子聊聊,不著痕跡的探出今日是誰陪徐姑娘出府的。」

「是,奴婢馬上去。」明霞應得很輕。

出門前,另喚一名叫采月的二等丫頭在門外候著,主子有任何需要便可立即入內伺候。

男人們頓覺尷尬不已,有些反應不如人的自慚。

過了好一會兒,回話的人來了,先回來的是明霞。

「大少奶奶,周拐子說是二少爺陪徐姑娘上街散心,他一邊安慰徐姑娘不要傷心,大少爺遲早會看見她的

美,一邊鼓動徐姑娘去首飾鋪子走走,買些金釵銀簪妝點自己,好把大少奶奶比下去。」

皇甫婉容心中有數了。

「首飾鋪子就在徐蕓兒出事的那條街,兩處相隔不遠,若是有心人一引,能不撞上都難。」趙逸風想要做的

是為難長房,讓長房受到牽連,一敗不起。

「那只死耗子,給他鉆了漏洞。」駱青怒喝。

又過了一會兒,明煙回來了。

「大少奶奶,糧食行三日內賣出三萬石白米,與鋪子裏二萬石白米同日送至城外的先鋒營,說是二少爺盡忠

報國捐給軍爺的。」

果然是他!

還真是有錢,就不知是慷誰之慨。

皇甫婉容聽到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徐蕓兒和謝氏走得太近,徐蕓兒口風不緊又太容易相信人,謝氏手段

是何等高明,輕易地把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耍得團團轉,掌握在股掌之間。

趙逸塵的臉色為之鐵青,前所未有的難看,雪白瓷杯在他手中化為賫粉,駱青氣得牙癢癢的往桌上一拍,留

下肉眼可見的五指掌紋,而水閑庭始終一言不發,眉頭卻緊得足以夾死蚊子。

「你們想過要怎麽做了嗎?」發惱是無用的,重要的是接下來該怎麽做,別人都發招了,豈能坐以待斃?

「什麽意思?」

男人們想著要如何救出徐蕓兒,此乃當務之急,若未能全須全尾的將徐蕓兒帶回胡陽大山,徐大當家會剮了

他們。

「是戰還是降?」皇甫婉容語調說得很輕,如螢火輕顫。

趙逸塵和水閑庭聽懂了,刷地神情繃緊,血色轉淡地看向她。

駱青是武夫,聽不懂頗富玄機的一句話,他一臉納悶地看著皇甫婉容,但也知道這應該不是好事。

「數千匪眾和三萬訓練有素的精兵,你們認為勝算有多少?還是趁未有人死傷前先訂好三千口福棺,省得到

時候棺材店漲價,得用多一倍的價錢買棺..」

生意人最善算計,算盤珠子一撥,哪裏有利可圖哪邊去。

「容兒..」她這話太嚇人,但趙逸塵說不出她的話是錯的,因為她說的是實情,哮天寨的桿匪再強橫,也

絕對打不過正規軍,何況人數上的懸殊,說是直接輾壓一點也不為過,哮天寨眾人毫無生機。

但是降..成了階下囚還有什麽活路?從犯發配流徙三千裏,幾位當家只有一種下場——斬首示眾。

「降不一定是死路,你們聽過『招安』嗎?」不用打仗,直接坐下來談談,談好了便船過水無痕。

幾個男人一聽,眼睛都亮起來了。

「容兒,你真是聰明,當朝丞相都比不上你的慧黠。」得妻如此,夫覆何求,他之幸也。

「別高興得太早,最大的難關在哮天寨,他們願意被招安嗎?」也許寧願死戰也不肯吃公糧。

丞相也是她的爹,跟爹比算什麽,大不孝。

不過她爹說過她若是男子,以她的聰明才智日後必是將相之才,可惜了女兒身,少了淩雲壯志。

「我去,我去和大當家的打一架,用拳頭說話。」駱青手握成拳,一副與人拳下論生死的樣子。

魯漢子用的是武力鎮壓,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不切實際,哮天寨有多少人,他一人力戰到竭也戰不完。

「你不行,你太沖動了,一言不合就吵起來,到最後什麽也談不攏,還是我去。」他不想全家被鏟平。

一聽丈夫要重回兇險重重的哮天寨,皇甫婉容手心輕握了一下,一只溫厚的手悄悄伸了過來,包住她微涼的

手。

在這一刻,她有點舍不得他了。

心動只在一瞬間。

「你要我不戰而降——」

銅鑼似的嗓音響徹雲霄,一身虎背熊腰的徐豹腰系虎皮寬帶,胸前掛了一串虎牙串起的赤金蛟紋煉,手指粗

的煉條足足有十斤重,他當彈羽毛似的甩來甩去,不見重量。

方型臉,闊嘴,虎目如炬,鼻頭似蒜,下顎處有處可怖的刀疤,差兩寸就割在頸子上,他的一生也就完了。

「是招安,大當家,你別聽岔了,由我們主動向朝廷談和,我們搶來的財物不必交出,全歸兄弟所有,若是

得皇上賞識還能封個官兒當當,大當家你並不吃虧。」只是以後不能吆五喝六,領幾千名兄弟當老大。

招安之後是看個人意願編入軍隊或發還原籍,所得銀兩由所有人均分,之前的功過一筆勾銷,不再有罪犯和

逃丁,全是良民,以後要做什麽都由自個兒決定,只要別再入山為匪。

不過在幹了一、二十年的土匪,要再守一板一眼的軍隊規矩實在太難了,他們散慢慣了,也習慣不勞而獲,

大手筆的玩花娘、包戲子,當兵的那點軍餉連口酒都買不起,哪能比得上搶來的花得痛快,還不用被管。

哮天寨有三分之二的匪眾都和徐豹有相同想法,他們寧可死在官兵的刀劍下也不願被招安,當了半輩子的土

匪,誰要這麽軟蛋的受辱,還不如好好的拚一場,死了也甘心。

但是其餘的人想回家,他們有些人是被逼當土匪,原先是莊稼漢或商人,年輕力壯有力氣,被土匪頭瞧上眼

才落草為寇。

徐豹冷笑,「好個不吃虧,我幹麽把我的銀錢分給兄弟,那是我該得的,當兵三年還不如我下山搶一回來得

多,那點軍餉我看得上眼嗎?啊!啊——我可虧多了。」

他如洪鐘般的聲音壓低了些,似在說:別開玩笑了,我山大王不當去當兵卒子,當我腦子長蟲呀!

「大當家,我趙二不跟你說玩笑話,三萬名京畿兵,那可是我們的好幾倍,人家穿的是輕薄鐵甲衣,用的是

精鋼鑄的利器,連馬都比我們的好,只要守在山腳下還不用打上來,我們就被圍困了,再也逃不出去。」他實

在不願見他們平白犠牲,寨裏還有許多無辜的女人和小孩。

「喝!得意了,出去一趟連姓都改了,話也變多了,我都要被你說動了。」生性漠然的人突然變得好口才,

還真是不習慣。

「大當家,我本姓趙,通化人士。」趙逸塵目光炯然,不因任務的困難而退縮,盡最大的努力挽救更多的性

命。

「我家蕓兒呢?她不是去找你了,她過得好嗎?」一想到打小被他嬌寵到大的女兒,徐豹露出慈父笑臉。

「不好。」還活著,但往後的事無人能預料。

「不好?!」他笑意凝結,猙然睜目。

「是很不好,蕓兒的個性你也了解,向來是不喜人管束,管得越多她越不耐煩,我讓她待在府裏別外出,以

免遇上入城購糧的駐軍,可她偏是不聽,我剛一轉身她便溜出去。」他真話假話摻在一起講。

「然後呢?」他的蕓兒不會是受傷了?

趙逸塵目露欷籲。「縣城可不比咱們胡陽大山,那是有縣太爺管的,不是大當家你說的算,她出府胡作非為

也就罷了,偏偏找上京畿營的先鋒軍,對人加以羞辱謾罵,還報出大當家的名字..」

「什麽,她找死——」徐豹急了。

是找死,說得一點也沒錯。「我讓駱七在那兒盯著,一有情況趕緊回報,水四也還在蹲點,以防先鋒營拔

營。」

他絕口不提趙逸風也摻合在其中,若讓徐豹知道是趙府兄弟內鬥才牽連上徐蕓兒,這次的游說不僅會失敗,

徐豹還會惡氣一上來,率著兄弟趁夜摸進趙府,滿門屠盡。

徐豹重義,但也心狠手辣,他更疼唯一的女兒,任何事和他女兒一比都不重要,可放在一旁。

因此徐蕓兒被他養得張狂跋扈,無知傲慢,仗著父親的庇護,她無所畏懼地視他人為草芥。

想來她會有這一天也是理所當然,她被保護得太好了,好到不知人情世故。

徐豹像頭豹子似的盯著面色不改的趙逸塵。「你沒設法救她。」

他一笑,神色自若。「大當家,你太看得起我了,在三萬大軍的兵營裏,你認為我能不被發現的來去自如

嗎?」

大當家親自出馬也不成。

「你沒看好她就是你的錯。」因為他,女兒才私自出寨。

「我承認,我也沒想過令嫒會這麽蠢。」自投羅網。

「沈見山——」他大吼,聽不得人說女兒一句不是。

「大當家,我本名趙逸塵,字君山。」他瀟灑一揮袖,天人神采,仿佛天地間的雲彩齊聚一身。

「好,好,我赤誠待你,你卻回報我這些,真是太好了,趙二當家!」他是他唯一測不出深淺的對手。

徐豹不喜趙逸塵,覺得他是個威脅,威脅到他身為大當家的位置,但因為女兒喜歡,他才容忍,給其出頭的

機會,多次提拔,讓他由無家可歸的小子當上僅次於他的二把手。

他知道趙逸塵有離開的意圖,也默許著,因為他不想女兒和不愛她的男人在一起,她值得更好的,趙逸塵太

冷沈了,不適合她,終有一天她會受到傷害,痛不欲生。

「我不是畏死,而是不願看到哮天寨被滅寨,大當家不用為那些無辜的婦孺想一想嗎?」他們不該陪著送

死。

「不必再提了,我不會考慮,京畿營敢來便力戰到死!」他徐豹一生風光,不能臨死之前被人笑孬。

悠悠制作

「那麽你女兒呢?你不管她死活了?」

徐豹怒極,一把扯下胸前十斤重的金煉,虎牙散亂一地。

「前輩,這裏沒酒,慢走,不送。」

秋季桂花飄香,白色的花瓣掛在枝椏間,細細小小地,清雅的花香說著秋的情懷。

晨曦滴露,旭照金絲,風靜靜,靜謐悠閑。

「你這丫頭不老實,我都明明聞到酒香了還誆老頭子無酒,太壞了、太壞了,壞到老頭子想偷酒喝。」唔!

唔!真香,大老遠就聞著了,還兜著藏著,怕老酒鬼來打擾。

皇甫婉容很是無奈的苦笑。「那酒是我一年前釀的,用現收的白米精釀,如今氣味還不夠純正,入喉辛辣,

到了第二年微辣,稍有喉韻,滋味辣中回甘,第三年辣味消失,醇厚韻長,但真正要好喝的是七年的白

酒..」

「哎呀!說那麽多老酒鬼聽不懂,快快把酒送上來,餵餵老酒鬼的酒蟲。」一名衣衫襤褸的老頭頂著一頭雞

窩似的亂發翻墻而入,腳下鞋子破了個洞,露出臟得烏漆抹黑的大腳趾,兩腳交疊一蹺,坐在秋雨剛洗過的欄

桿上,神色愜意。

窗臺前的皇甫婉容正在核算著剛送上來的帳目,一疊帳冊比人高,她卻狀態輕松的一邊撥算盤珠子,一邊謄

寫,帳冊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她算帳的能力神乎其技,簡直神一樣的叫人膜拜。

老酒鬼眼睛眨了兩眨後,面容明媚的女子這才擡起頭,看向不請自來的客人,眼中帶著些許深意。

「明煙,去取酒,一瓢。」

一瓢?「是。」

明煙想笑不敢笑的憋著,在主子刻意的調教下,她舉止端雅大方,端麗中見雅致。

老酒鬼不滿的嚷嚷,「一瓢怎麽夠喝,至少要一壇子,小丫頭別小氣,給老頭子酒喝有你的好處。」

皇甫婉容輕輕一嘆,纖指拂過細碎發絲。「小丫頭我已二十有一了,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你管我,我愛這麽喊,在老頭子眼中你就是個狡猾如狐的小丫頭。」心性如狐,狡詐多論,狐媚人的手段

比勾魂女鬼還高明,輕而易舉的將男人迷得暈頭轉向。

那小子就是這般不中用,中了迷魂陣,想翻身?難。

「前輩此言差矣,小婦人幾時狡猾了,人在家中坐也惹你嫌棄。」這叫無妄之災天上來。

「就狡猾,不給老頭子酒喝。」才一瓢,她餵魚呀!

老小,老小,老人家耍起脾氣很小孩,板著臉裝孤僻。

「那就不喝了吧!」皇甫婉容素腕一揚,又一帳本被她丟至算好的那一堆去。「明煙,前輩不喝酒了,把酒

拿下去。」

「是。」

明煙正要退出,急了的老頭子趕緊出聲。

「等等,別走呀!我的酒,誰敢不給我酒喝,我毒死他。」哎喲!真香,光聞那味就快醉了。

心醉。

「前輩這就讓人為難了,要喝酒又嫌做主人的不殷勤,給了酒喝還讓人聞臭腳丫,叫人難做人呀!還有,把

釀酒人毒死了以後就沒酒喝了,您老衡量衡量。」老人家怪癖多,得哄著。

「呵呵——有趣有趣,你這丫頭居然敢威脅老頭子,老頭子行走江湖三十餘年,你是唯一一個。」不把他放

在眼底的人。

以前那些無趣的人呀!巴著,跪著,哭著求他,要他教他們、救他們的命,他一看就倒胃口,個個狐嘴猴

腮、青面獠牙的,看了吐了他一缸酸水,食不知味。

小丫頭長得好,杏眼柳眉,玉肌凝透,小小的嘴兒像抹了桃花汁液似,嫩紅嫩紅的,眼正,神清,雙眸清

亮。

嗯!嗯!好根苗,有他的眼緣。

「上了年紀還是少喝點,喝酒傷肝,小婦人是出自關心,前輩勿要誤解。」她可不想太有趣,以免遭人惦

記。

他一哼,「酒來。」

「前輩想喝酒?」皇甫婉容示意明煙將裝在小酒壺的酒遞過來,拎在指間左右搖晃,酒香更濃厚了。

「你這丫頭又在耍什麽詭計了?」一看便知不懷好意。

「聽聞前輩是醫毒雙聖?」她又把酒晃了晃,酒香四溢,更引人垂涎,仿佛聽見很饞的吞口水聲。

「你聽誰說的?」真香,真香,真想喝一口。

「某人。」水眸一閃。

老酒鬼很不屑的換腳蹺。「那個渾小子什麽都沒瞞你是吧!一見到美人就軟腳,不中用。」

「多謝讚美。」她嫣然一笑。

「我什麽時候讚過你了。」往臉上貼金。

「前輩說小婦人是美人。」

錢老鬼嘴巴咕噥著,眼睛盯著小酒壺左飄右移。「你想跟老頭子我學醫?老頭子收徒可是很嚴苛的。」

「不是。」

「不是?」她不學醫?

「小婦人略通醫理,也不想做名醫。」樹大招風。

學醫能治點小病就好,看看風寒、治治頭疼腦熱什麽的,搓兩顆藥丸子暖胃去寒,再多就是禍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同理可證,一個人的醫術若是太好,該是行醫濟世呢?還是在家裏鼓搗藥草,若是人

家求上門了,救是不救?真遇到疑難雜癥救得了嗎?

能救是神,不能救是庸,兩面評價。

所以說還是省些麻煩來得好,她上輩子就是能力太強了,才會慣出個凡事對她予取予求的豐玉公主,當她無

所不能的榨取她的青春和本事,末了竟因嫉妒她的多才而毒害她。

她使喚不了為什麽要便宜別人,一日為女史終生是皇家的奴才,一條地位尊貴的狗——

豐玉公主在她臨死前說的。

「還是要我教你用毒?」嗯,最毒女人心,女人天生適合當毒婦,學毒好,看誰不順眼就毒誰。

她搖頭,「不學毒。」

老酒鬼不開心了,開始暴走。「你到底想要什麽?」

見他毛起來發怒,幽幽然然的皇甫婉容才起身輕撚一撮香粉,皓腕凝如玉,點燃。「聽聞前輩手中有幾種叫

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毒藥,反正前輩也不好自用,不如轉手做個順手人情,送給小婦人如何?」

「你要毒藥做什麽?」果然狡猾,拐著彎索藥。

「下毒。」

「你真要下毒?」他睜大眼,大聲笑出聲。

「對,下毒害人。」有些人就是學不會教訓,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她的底線,她有些不耐煩了。

「好,好,你有慧根,老頭子中意,你拜我為師吧!」錢老鬼得意非凡的擡起下顎,等著徒弟磕頭奉茶。

「不要。」她一撇嘴。

「不要?」以為耳屎堵了耳道,他用臟汙的小尾指伸入耳朵一挖,挖了老半天還真讓他挖出米粒小耳屎。

「我只要藥,不拜師。」那多麻煩,她手邊的事還不夠她忙嗎?

管帳,買賣南北貨物,田裏的收成,準備接掌府中中饋,理順府裏謝氏的人,哈裏,皇甫蒼雲,還有胡陽大

山裏的那個冤家,她一個人都當十個人用了,哪還能分身有術。

多謝前輩慧眼明識,但她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聽她不拜師,老酒鬼如同被耗子咬了腳的跳起來。「你這丫頭太不知好歹了,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想拜

老頭子為師嗎?老頭子一個也沒瞧上,叫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前輩喝酒。」說那麽多,口渴了吧?

「這麽小杯?」她真當在養貓呀!

很讓人「悲喜交加」啊,這酒杯只有拇指和食指圈起的小,酒杯很淺,還真是一口的分量,不多也不少,淺

嘗,不過量。

「杯子小有小的趣味,千杯不醉。」喝再多也不發愁,一杯接一杯,樂趣無窮。

「嗯哼!喝上一萬杯老頭子也不會醉,小裏小氣地,沒見過請人喝酒還這麽不誠心。」

他念了兩句,終究是不敵美酒的誘惑,手伸進去窗戶接過酒杯。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那一小口一入肚,老酒鬼笑眼一瞇,從袖袋裏丟出一只臟兮兮的瓷瓶,一杯喝完又討

酒喝。

他連連喝了五杯,一瓢酒沒了。

五口酒就把他的心給收買了。

「前輩,小婦人可沒請你來。」皇甫婉容指著墻頭,意指翻墻而來的人非奸即盜,她沒當賊叫人打出去已經

非常厚道了。

也好在東邊園子這裏地處偏僻,小心些便能不被人發覺,不然院子裏時不時有奇怪的男人出現,她這「不

貞」的罪名還真洗不掉,三不五時拿出來晾一晾,讓人把沈籠洗凈好下潭。

「呿!說你小氣還真端上了,要不是有好酒我也不走這一趟,你這丫頭沒良心。」他在抱怨酒太少。

「他讓你帶話來?」皇甫婉容以為她會不在意,但事到臨頭才知道,原來還是會掛念。

「他是誰?」錢老鬼故意裝傻,轉過身背向她。

「趙君山。」她的丈夫。

「不認識。」趙君山是誰,聽都沒聽過。

「沈見山。」哮天寨二當家。

「他呀!不自量力,被徐豹扣在寨子裏,不讓他離開。」明明長著聰明相,盡做些不著調的傻事,別人的死

活關他什麽事,眼巴巴的湊上前要救人於水火,偏是人家不領情,以大敵當前為由加以軟禁。

「他還說了什麽?」平安就好,皇甫婉容一顆吊起的心稍微放下。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他拿喬了。

她面露微笑,笑容如蓮花般的綻放,「我酒窖藏著十壇酒。」

「十壇酒?」錢老鬼倏地兩眼一亮,饕獸般伸舌舔唇。

「我可以送你..」她說到一半故作神秘的一停。

「十壇酒?」美酒呀!他來了..

她搖頭。

「八壇?」

還是搖頭。

「六壇。」不能再少了。

再搖頭。

他忍痛的喊出,「三壇。」

她依舊搖頭。

他火了,一掌拍在窗臺上,窗欞都快斷了。「小丫頭到底想給老頭子多少?痛快點,別用軟刀子磨我。」

「一壺。」酒喝多了真的不好。

錢老鬼一聽差點迸出一缸老淚,他憤恨地指著案幾上只裝五口酒的小酒壺。「就這一壺?」她想饞死老酒鬼

呀!

「當然不是,為了不讓前輩認為小婦人天生小氣,因此嘛..」她笑著看向他腰間系著的酒葫蘆。「我讓丫

頭把酒滿上,那可不只是五口了,你斟酌著喝有幾十口呢!」

聞言,他頓時有泰山崩於前,將他身子土掩一半的悲愴。「可以等老頭子回去換個葫蘆嗎?這個舊了。」送

來個像水缸大的,一次裝它個三、五壇酒。

「可以。」她話留有後語,但錢老鬼並不知情。

「真的?」他歡喜地老臉笑褶成朵花兒。

「只是酒窖裏有耗子,等你一來一往,耗子早把酒喝光了。」她氣定神閑的聞著香爐飄出的熏香。

「你..你..算你狠,老頭子認栽了。」他心想:你不給我,我就去偷,看你能奈我何?他奸笑。

皇甫婉容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提了一句。「對了,酒窖外小婦人上了黃銅大鎖鎖著,是有小魯班美譽的大師

特制的九連環,若不知訣竅是開不了,要是有人想去試一試,小婦人也不阻止。」

「..那小子娶了你是他的幸,還是不幸?」根本是防得滴水不漏,叫人無漏洞可鉆。

「小婦人當然希望是前者。」既然決定和他走下去,那就只能百年好合,多子多孫,以後當個兒孫繞膝的老

封君。

「夠了,別再左一句小婦人,右一句小婦人的,明明不恭不順還裝什麽溫順,聽得刺耳。」還真是跟那小子

一個脾性,扮豬吃老虎,外表長得好看,內心是黑的。

「是,謹遵前輩之意。」皇甫婉容讓人重新取了酒來,裝滿酒葫蘆,又多送了他一銅壺酒。

老人家很好哄的,錢老鬼把酒葫蘆系好,十分欣喜地朝葫蘆輕拍兩下,再以口就銅壺嘴,呼嚕嚕的喝起來。

「好!好酒,夠烈,我的喉嚨都燒起來了,比燒刀子還過癮。」人生來日苦短,去日苦長,不如浮一大白。

「若是等到七年以上,那味道更醇綿,入口無燒灼感,但身子瞬間發熱,溫胃精脾養腎水,對有老寒腿功效

奇佳。」能活血通脈,打通氣門,少飲能健身。

她原本要送一壇子給公公,他的腿腳不好,但是他還喝著藥,與酒相沖,因此她想再窖上幾年,屆時更適合

老人家閑來一杯。

「你真不跟我學醫?」聽她順口一提醫經,不學醫太可惜了,他有把握教出個女神醫。

「不學,我會的已經夠用了。」學得太精累的是自己,重活一世,她不想再當無所不能的淩女史。

「那毒呢?」他一臉期盼,好徒弟難遇,要趕緊下手搶。

「不了,你隨便給我一本毒經,我翻著看。」她不需當什麽用毒高手,只要對某人派得上用場就成。

正在小佛堂上香的謝氏忽然背脊一涼,她偏頭痛的毛病一直不好,時不時地抽得難受。

錢老鬼很不快的吹胡子瞪眼,上跳下躐地紅著臉,「要你拜師你不要,光要一本毒經,你是認為我不堪為

師,教不好你嗎?」

「不是,是我太忙了,沒空學。」前輩,你該聽得懂我的暗示吧?別頂著明燈裝糊塗。

不懂不懂,他不懂,這丫頭忒滑溜,一不留心就中了她的套。「是他不肯回來,可不是我不救他,他還想用

水磨功夫跟徐豹磨,看他能不能回心轉意,聽勸棄寨。」

說是軟禁,以趙逸塵的身手只要他想,隨時都能脫身離開,胡陽大山九九八十一座山峰,待了幾年的他熟知

每一條出入路徑,想走根本沒人攔得住他。

可是他還想做最後一絲努力,不願因徐豹的一意孤行而讓眾人做了枉死鬼,能救則救,算是全了同住幾年山

寨的一份心意。

目前徐豹是按兵不動,他畢竟顧忌到在京畿營的女兒,絞盡腦汁想要先救她脫險,無嗣的他就剩下這個血脈

了。

「你不看好,是吧?」她看的比誰都清楚,悍匪難馴,不打不行,要打怕了他才會服。

等到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時,才會打從心裏害怕,原來自己也可能會死,死的恐懼會腐蝕人的意志。

錢老鬼眉頭一揚,仰頭又是一口酒,酒還因為喝得太急而從嘴邊流出。「他是在癡心妄想,徐豹是何許人

也,怎麽肯甘居人下?封他高官厚祿還不如給他一座山頭,占山為王大逞威風,誰的話也不用聽。」

「君山為的是其他無辜的人,他想多多少少救一些人也好。」不至於被滅寨,還能留下活口。

他嗤笑,「土匪窩有好人嗎?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吃著搶來的糧食,穿著染過血的衣物,拿著別人一生心血

的財物,全死了倒是幹凈。」沒有什麽好值得同情的。

「前輩,要是沒死全呢?若是有一、兩個出面指認君山,他的後半輩子就完了。」

喝酒的手一停,錢老鬼目光覆雜的看向神色自若的女子。「你比我更狠,真正的心狠,因為知道沒法殺了全

部的人,所以你讓趙二去救人,至少在官兵剿匪前還有一條生路。」

皇甫婉容若無其事的垂下蝶翼般雙睫,「所以徐豹該死,前輩是讚同的吧?」

「趙二知道你算計他嗎?」這丫頭的心機..真可怕。

她舒眉一笑,「一個妻子最簡單的願望是我要他活著,堂堂正正的活著,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爹。」

殺人無數的匪首不是該就地正法嗎?她也不過替天行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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